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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霈先生

2010-07-05 00:00:00    作者:陈永平    来源:今日高邮

县委大院,名副其实是个大院子。

大院沿中轴线分两部分。东部为办公区,正襟危坐,板板六十四;西部是生活区,鸡飞狗吠,屎尿一笼统。

生活区都是民国时的建筑,是几个大户人家的宅邸。四周围墙围着,套着诸多小院,有两进的,也有四合院,院与院相通,院外的孩子来捉迷藏,经常转得头晕。后来干部渐多,大院空地上建起新房,红砖大瓦挨着青砖黛瓦,狗尾续貂,显得极不般配。

我家的院子是两进的,占了四间屋。西面是院门,东面一堵花墙。翻过花墙,是小花园,除了杂树杂草,另有几株枇杷树,一株香橼树,荒凉和吸引人的程度不亚迅哥儿的百草园。院里住过一位县委书记,一位人大常委会副主任,一位银行行长和几位局长。这里的住户,包括我,再低调,也有一丝优越感。

到上世纪80年代,本院住户住不踏实了。隔壁行长一家急急找房子,“腾笼换鸟”,给一位老“右派”、“劳改犯”落实政策。其他住户可先住着,俟条件成熟再搬。我们希望住新房,但这样搬,等于被挤走;让那样的人住这样的地方,也觉得不舒服。后来听说,这是人家的祖屋,他在这里出生,对他而言,我们是外来户。

我终于见到了真神。王霈,一位谦和的老者。扁壳脸,见人不见人都笑眯眯的,稀疏的眉毛因此上扬;驼背,年轻时应当是高个儿,应当较魁梧。

初次见面,他送我一坛加饭酒,这让我们没了距离。我年纪轻,喝酒不“拣嘴”,只两三顿,一坛酒就光了,现已记不清加饭没加饭。  

我吃饭,王霈先生喜欢坐在一边,跟我聊天。他是学农的,解放前、解放后,都在新疆从事农业工作。上世纪50年代初,他作为新疆代表,出席全国农业工作会议,受到毛主席接见。他被打入炼狱,仍很崇拜毛主席,谈及那次接见,他很兴奋,很满足。

平反以后,工资补发,有9000元,那时刚有“万元户”,他腰缠9000元,什么概念!他想去农业部门工作,可他已面临退休,谁要?“关系”就一直挂在民政局。

他最后一份工作跟农业相距甚远。他告诉我上班第一天的经历,像讲故事。那天,民政局的人请他上车,带他上班。问去哪个单位,回答是民政系统。他满心欢喜。汽车一路颠簸前行,他昏昏欲睡;汽车下一个坡,他猛地睁开眼,什么没看见,就盯着三个字:殡仪馆。他吓一大跳,血压上升,脑子一时糊涂,以为自己死了。他质问带他来的人,为何拖他到这里,回答是来上班,看大门。这么着,他看了两年大门,然后退休。

殡仪馆看门人,这已经是恐怖小说的题材了。

坐牢没有摧垮他的身体,但毕竟年纪大了,需人照顾。于是,院里住户见到了他的妻子。

王霈先生的妻子叫董苓湘。他俩的名字我后来在汪曾祺小说《小姨娘》里见到了。小姨娘章叔芳和“包打听”的儿子宗毓琳“画地图”,就在王霈家的花园方厅里。王霈家的花园,就是我家花墙东面的花园!我相信《小姨娘》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,作为小说,当然有敷衍成分,董苓湘的姓被改了,改姓童,童苓湘。汪先生文中,王、董只有15、16岁,已明确董是王的未婚妻,说明夫妻俩是遵父母之命。董奶奶形象气质跟她的先生不同,她是按高知的模子刻的,在哪家高校里走,学生都会叫她教授。

因为命运弄人,他们的婚姻受到冲击。董奶奶远走武汉,在那里定居,抚养两个儿子。王霈先生出狱以后,辗转得知妻儿下落,然而很长时间里,他不敢贸然联系,他不知道他的出现,是否会搅乱妻儿平静的生活,他们是否接纳他。他度日如年,思念之情不降反升,越积越深厚。终于有一天,他修书一封,告知妻儿,他将溯江而上,于某年月日到达武汉,若相认,请届时出现在码头,若不相认,他脚不离船,原路返回故乡。

我听他叙说至此,不禁心旌摇荡,不能自持。我想起日本电影《幸福的黄手绢》,想象武汉码头的画面,船上,王霈先生已变身高仓健,他忐忑不安,不敢遥看人群,可又不能不看,但见树上、屋上,一方方幸福的黄手绢在风中摇曳……我简直感动得要流泪了。

结局是圆满的。尽管没有我想象中的浪漫,相见却如预料中的激动人心。他的妻子、儿子、孙儿孙女,全家人都来码头迎候。

老夫妇一年里大部分时间在武汉。夏天武汉热,他们相偕回老家歇夏。王霈先生光个膀子,穿个裤衩子,摇一把芭蕉扇,见到熟人就聊天(我怀疑他当“右派”,就坏在嘴上)。有时到点吃饭了,他聊兴未减,人家不能让他饿着,便邀他一道吃,他就不客气。夫妇俩非常节俭,这一行为一度让我认为老两口吝啬。后来他不止一次跟我唠,想把那笔9000元拿出来,建立基金,资助大学生。我没太当真。他舍得?

这事在我搬离县委大院前真办成了,之所以迟迟未办,是因他嫌钱少,要再攒点退休工资,够数再办。当他攒到12000元时,举行了第一次资助活动。他资助的学生,需第一志愿报考农学院,成绩在全市前三名。他领过一个孩子回来,请孩子吃饭,请我作陪。这位未来的农大学生青涩、腼腆,问一句,答一句。看得出,孩子有一点尴尬。最兴奋的是王霈,这个“话篓子”,嘴不停。

在人们看来,王霈先生晚年是一个幸福的人,他曾经失去的,家庭、房子(部分)、钱,都有了,只一样,他钟爱的事业,失去了永不再回。“沉舟侧畔千帆过”,他不甘心没有留下一点痕迹。设立基金,为孩子,为农业,也为自己。只有这样,他才是真正幸福的。

人们啊,做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情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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