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10-27 00:00:00 作者:姜文定 来源:今日高邮
从临泽镇北头的老汽车站向东看,就可以看见通往我们生产队的一排郁郁葱葱的柳树林。我们天天从这里上工,路旁的柳树就像是列队的士兵欢迎着我们;我们天天从这条路上下班,路旁的柳树林又目送着我们从它的身边走过。站在柳树林下,层层叠叠的树叶让人看不见天,它远不是杭州西湖、扬州瘦西湖那林黛玉般身材的杨柳树。它高大,茂盛、威武、伟岸,树干足有三丈高,平时轻风吹不动它,只有狂风大作时,它才扬起柳叶掀起柳枝,就像是交响乐团艺术指挥飘逸的长发随着音乐的激情而舞动起来。路边麦场上常常有几百只甚至上千只麻雀在偷食,一个个小精灵先是抬头左一看右一看有人没有,再是低头啄两口食,又抬头……一看见人来,“呼”的一声,钻进柳枝里,一只也看不见。大概是1971年盛夏的一天,天气十分炎热,只感到太阳离大地很近,地面烫得我们都不敢赤脚走路。茂密的柳树林太阳光穿不透,树下风凉自在,好一个“避暑山庄”。下午三时多,生产队的人都集中在柳树林下政治学习,队长一句一句地读着《<宪法>征求意见稿》,大家三三两两坐在一起,有的低声说笑,有的用树枝撩人,有的敞开衣服喂奶,有人还干脆打起呼噜。树上的上千只知了吵个不停,一阵声高,一阵声低,像是几个声部的大合唱。
在农村锻炼四年,两年种田,两年在大队做民办教师。两年的七百个劳动日我和农民一样做日工,大忙时还做早工,晚上到队里看场。第一年上半年预分,我不但分到了稻谷, 还拿了三十多元工钱,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拿钱,我心里充满喜悦。妈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。农村都是泥土路,下雨路滑,我没有一双好胶鞋,更是哪一天就企盼有一双新上市的鞋底有鞋钉的防滑靴。妈妈知道我的心思,就给我七元钱,叫我上百货店买双防滑靴,我高兴地出门把衣服担在了肩上。在商店里,我把防滑靴穿了试,试了穿,准备付款时,却发现衣服口袋里的七元钱不知在什么地方丢了,低着头红着脸,回到家关上房门。
在队里什么农活都干过。夏季麦田丰收了,队里要把公粮送到粮站,麦子过磅检测后要把麦子送上麦垛上(口语叫麦摺子)。麦垛很高,要用三级四级乃至五级跳板搭好才能达到垛子的高度,光是看看这高高的麦垛腿就打软,更何况要踩着这四五级跳板把麦子送上去。我只好像其他劳力一样,装满麦子的笆斗扛到肩上,硬着头皮壮着胆,一步一步地向上挪,始终控制着自己那发抖的双腿。望脚下,地面在晃,抬头看,麦垛和蓝天白云相接。一次,队长还安排小网罩、小老四等我们几个小青年到杨家挑猪脚粪,并明确每人把两千斤猪脚挑到一里开外的秧田就休息。有了刺激,我们来了劲,挖猪脚子把担子堆了又堆,装得满满的。我一担挑起了二百五十斤,硬是用双脚十个脚趾抠住那窄窄的泥泞的田埂,右脚向前动一步,左脚再向前移一步,肩上的扁担压弯了,我挑得歪歪的。一天的活,上午就完成了,我们虽累但高兴极了。把担子一撂,把草帽抛向天空,“我们下午休息啦!”
刚到农村时,见到队里有人喜欢在干活时睡觉,倒到哪里就在哪里睡着了,队友间还经常闹出藏衣服画胡子的恶作剧,我总是看不惯。一年下来,天天做农活确实很累,我也就倒在哪里就在哪里睡着了。男劳力干活总是轮流转。夏初,队里安排罱泥做草粪塘,罱泥是个技术活。两种方法:一是在两根长长的竹竿顶部安装三角形的网架,丢在河床里,用双手拨动竹竿罱泥;二是在一根长长的竹竿顶部安装簸箕形的网架,放入河底,在河床拖泥。罱子罱泥技术强些,巴勾罱泥简单一些,我只会用第二种方法。
清晨,我穿着妈妈专门用帐纱为我做的短袖,把妈妈为我装满饭的饭盒放在船头,迎着朝霞乘着凉风撑着泥船,穿行在河面上蒸蒸升腾的雾气中,来到生产队北头的一条河上。我把巴勾抛向河底,弯着腰,用双脚稳住船,两手不停地在竹竿上向前移,慢慢地在河床上拖泥。一罱子一罱子地向船舱倒河泥,一船河泥装满了,还得一下子一下子把船中的河泥向高过头顶的岸上的草粪塘戽去。一船,两船,三船,直至罱了七船泥,我累极了,好像身上的骨架都要散了,跳上岸扣好船,什么也不顾了,倒在河堤上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,猛然醒了,我睁开双眼,夏日中午的太阳十分“毒”,身上满是泥点泥块,连头发里都是河泥。再看看自己竟睡在长满巴根草的河堤上,一群群乌黑而又强壮的黑蚂蚁在我的身旁忙碌着,一队抬着“战利品”运送着一只只毛虫,一队像侦察兵似地到处张望觅食,好几只还爬到我的身上。肚子叽里咕噜地叫,我真的很饿了,打开饭盒三口两口地吃掉了妈妈为我准备的荤油拌菜饭,好香啊!我抬起头只见泥船静静地躺在水面上,河水清澈见底,河里一丛丛青青的水草在阳光照射下,镶上了道道金边,泛着金色的星光,银色的通体透明的黄瓜鱼自由自在地游在水草间,泛着银色的星光。远处一只翠绿的水鸟由远而近飞来,它踩着水面,留下一个个脚印,一串串水花,升高升高又飞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