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-08-21 00:00:00 作者:钱平泉 来源:今日高邮
在乡村,常常见到一种捕鱼的工具——罾,傍河而设:一张大网从河这边拉到河那边,给鱼下个套儿。岸上设一个辘轳,守罾人扳动辘轳,收起绳子,那网就渐渐脱离水面,那误经此处的鱼儿就成了瓮中之鳖。守罾人拿一根长竿网兜伸向网底,兜回鱼儿。下罾时,则松开辘轳,呼噜噜一阵响,那网就沉入水底。忙完这一切,守罾人就在一边悠闲地吸起烟来,颇有“太公钓鱼”的意味。毕竟只是靠运气捕些鱼,不能算作主业,因而守罾的常是些上了年纪的人。
我家的田地在村东头,离村子较远,两面临河,又在水网交叉地带,自是设罾的佳处。庄邻陈老伯相中了我家田头,同母亲商量了一下,于此处设罾。占地不多,十来平方米,架一个辘轳,搭一个草棚而已。因得地主之宜,我们便时常沾些小惠——小鱼小虾打打牙祭。不过这地方乱坟很多,阴森可怖,特别是在晚上。当年日本鬼子在这里杀人无数,血流成河,至今还时时见到森森白骨,怪 人的。我们小孩白天一般不会单独去那儿的,更别说晚上了。陈老伯是上了年纪的人,自是不怕。不过他夜里是不守罾的,得回来陪他的老伴儿。更何况晚上黑灯瞎火的,他一个老头儿怎么干得了呢?于是夜里罾就闲在那儿。我们白天有时随大人到地里去,必定去玩,帮他扳罾,这倒不是说做什么好事,只为享受一下渔家的乐趣,偶尔网得一两只鳖崽龟孙什么的就归我们所有,回来养在玻璃缸里看着玩。
暑假的一天,在外地上大学的哥哥回来了,他得知情况后对我说:“咱们晚上去扳罾吧。”我当然赞同。于是找陈老伯说去,他爽快地答应了。
晚上,吃过晚饭,天还是那么闷,我们穿着雨靴,提着马灯,拎着水桶出发了。
路两旁的庄稼已长有半人高,把路都掩住了,我们分开道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,生怕踩到蛇或白骨什么的。路旁高高低低的长着不少树,远远看去,模模糊糊的,像人的影子。树下不时有馒头状的坟堆,经过它们时我的步子总是迈得很快,生怕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把我拉了去。月亮刚刚从旷野的尽头升起,大大的,红红的,仿佛天地间挂着的一个灯笼。青蛙叫得很欢,尽情地宣泄着对这夏日的不满。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不时惊扰起路边的蛙儿“扑通扑通”窜入沟塘。
不一刻,我们到了那儿。我急急地松开辘轳,放下罾,然后急急地等着鱼儿入网。约莫十分钟光景,我们起罾了。颇让我们失望的是,网上来的只是一些水草和夹杂在其中的细鱼小虾。我们不甘心,又试,一连几罾都是如此。“看来今晚没戏了。”我有些泄气了,哥哥也有些纳闷。
忽然,哥哥一拍脑袋,说:“有了!”我忙问有什么?哥哥说:“动物不是有趋光性吗?”我点点头。“我们不如试一试,把这马灯送到河心去,或许能把鱼儿引来。”我恍然大悟。
于是我们找来陈老伯撑船用的竹篙,拨亮马灯,把它系在篙子的一端,学着物理书上的杠杆原理,以岸边低矮的树叉做支点,把篙子伸向河心,又在篙尾栓一个重物维持平衡。做完这一切,我们舒了一口气,看着河心,希望似乎又被那灯火燃了起来。
过了一会,起罾了,刚起到一半,忽然“哗啦”一声水响,随即见到一物在水中没命地飞窜着,划开一道道水波。我们一阵狂喜,飞快地扳动辘轳,借着昏暗的灯影,一条尺把长的鲤鱼正在网底腾跳着。哈,成功了!初试见效,我们兴奋不已,击掌相庆。接着几罾都有所收获,我们乐开了花。
过了许久,我们渐渐平静下来,乘着守罾的空当儿,我让哥哥教我辨认天上的星辰,央他给我说笑话讲故事。我们挨在一起,坐在月光下,听着四围的蛙声,谈着说着……咦,这地方不是 人的么,怎么忘了呢?啊,那不远处的树丛,影影憧憧的,像人!我又惊恐起来,和哥哥挨得更近了。“胆小鬼!”哥哥嗔怪了我一下,忽又“嘿嘿”笑了起来。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,快长成男子汉了,还怕鬼!于是又正襟危坐起来。
月亮升上了天心,月影映在水中格外的清亮,仿佛被这明澈的河水浸洗过一般。不时有游鱼戏虾窜出水面,它们是同我一样在翘首望月么,还是抗议这天上人间的明光搅了它们的清梦?它们欢跳着,带起一个个小圆晕,小圆晕一圈一圈荡漾开去,那水中的明光立时飞琼碎玉般片片离散,一会又珠联璧合般聚在一起。
那月亮圆了又碎,碎了又圆,我们也罾起罾落……
就这样我们劳动着,谈笑着,快乐着,腹中忽然擂起鼓来,于是潜到附近的瓜地里摸来一只香瓜,用拳头砸开,一人一半,大嚼起来。
月儿西沉了,不知不觉,下起了薄雾,遮蔽在田野上像一条条宽幅玉带,田里无尽的稻花却像泡在牛乳中一般,弥散着微微的香气。夜凉了,蛙儿该倦了吧,那聒噪渐渐平息了,四围忽而静了下来,那田野深处却又传来一两声鹧鸪的叫声:“鹁鸪鸪——咕——”“鹁鸪鸪——咕——”
我打了个哈欠,揉揉眼睛,说:“哥,时候不早啦,咱们回去吧。”
于是我们晾好罾,取回马灯,拎起沉沉的水桶,朝村庄走去,那憧憧的树影很快被我们远远抛在身后。露水早打湿了路边的庄稼,那墨绿的叶片上闪亮闪亮的,我们心中装满了高兴,哪里还顾得这野露儿沾湿我们的衣裳……
愉快的暑假很快过去了,哥哥又起程去外地读书了,我们的扳罾活儿也就告一段落了。想想,那时到现在已有二十年的光景了,仿佛就在昨天。前一阵子我带女儿到乡下一走,想让女儿领略一下这扳罾的野趣。我们走了许多河道,却不曾见得一罾,心中不免生出几许怅惘来。是人们不屑于这种捕鱼方式了么?是这种活儿后继无人了么?不,不是的,如今你还见得几条河道是干净的?罾,这玩意儿就怕要从我们生活中消失了呢!
我怀念有罾的岁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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