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4-17 21:04:15 作者:□ 居述明 来源:今日高邮
我不认识颜巧霞老师。最初好像是在《解放日报》副刊《朝花》上读过她的文章,和吃东西一样觉得对口味,于是有了一点文字交流,后又读了些她公众号里的文字,就也算是认识了。
收到她的赠书很高兴。书的封面是一张仿丰子恺风格的漫画,有稚拙气。丰先生的画我喜欢,记得那幅画是“小桌呼朋三面坐,留将一面与桃花”,只是原画中的三位老友变成了老少三代,家人围坐,一派温馨。书名《家的食单》四个字像极了老字号的店招,字与画两厢熨帖。
颜巧霞的艺术感觉很细致,但细而不腻,很自然。这种感觉首先表现在她的语言上,很清新,没有故弄玄虚的装深刻,也没有“拈断数茎须”的刻意经营。她笔下的句子是农家菜地里的红椒、绿瓜、紫扁豆,看着舒心。“春卷是个好名字,把春天卷进去,母亲能把什么样的春天卷进吃食里?……唯有荠菜当得了春天,想吃春天,我以为荠菜最是上佳。”像这样信手拈来灵动的句子比比皆是。在《一畦春韭绿》里写母亲做韭菜炒田螺,“只听得母亲在烧热的小铁锅里倒上喷香的菜籽油,油滋滋地响,接着又是‘哗啦’一声,像一树的麻雀惊飞了,那是母亲倒入田螺肉的声音……”我不由得一侧身,生怕那些麻雀飞到我脸上。颜巧霞何以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呢?她把自己放得很低,在寻常食物面前不自恃“高你一等”,在读者面前不逗弄才情,“没心没肺”地说着一个女儿、一个妻子、一个儿媳本该说的话,让我们这些从“一惊一乍”长成“不动声色”的“大人”且愧且喜。
当然仅仅运用简洁的语言描摹,是不能营造出食单的滋味的,顿顿清水煮白菜谁也受不了。好的散文是需要精致布局,需要巧思的。正如作者所夸赞的:“乡人都是上好的统筹规划师,大田里种上麦子,围埂上就点上两排蚕豆;菜园中间种青菜、韭菜、辣椒、茄子,边角上辟出一角来点上蚕豆。”颜巧霞又何尝不是一个好的规划师呢。写四时八节,《乡下的粽子》开头让娇嫩的芦芽在主妇的眼中“一日日茁壮起来”,直到变成端午节的粽衣。《喝一碗腊八粥的幸福》开头便说“家里的老人如会说话的日历,素日平常倒也罢了,逢到农历年的四时八节之类的日子,他们定会心心念念,郑重忙活起来,比如,腊月初八这天。”不拖泥带水。同样写乡村夏季的瓜果,带刺的黄瓜是“伶牙俐齿又有主意的小孩子,又讨人嫌又让人欢喜”;南瓜则是“日子过着过着才会知道它的好”;最得作者心的是丝瓜,不仅是因为清香味美,还因为作者觉得,丝瓜的一生好似农村里朴素的父母,为孩子操劳一辈子,不到最后一刻,绝不放手;冬瓜的美意在于左右四邻的分而食之,是乡民们的友善,“是贫瘠年代里一直延续到如今的温暖和欣悦”。短文章不好写,小菜地不好伺候,巧手的作者将这一方园地排布得生机勃勃。
我喜欢《家的食单》中的巧思妙想,像“慈姑被猪肉改了性子了,简直就像有些坏脾气的汉子遇到他心上的人,温柔了”。在《慈姑的格》文末,作者谈到沈从文先生对慈姑的评价,说意会到沈先生所谓“慈姑的格”,“那是随便你把慈姑搭配什么样的菜,任凭你使文火、中火、大火,慈姑不会散架,依然是最初的模样,一块不变的铮铮骨,不像土豆,烹炸煎煮之后早已不复当初”。我不是完全赞同,以为沈先生说的“慈姑的格”还应该指慈姑有淡淡的苦涩,但我仍旧喜欢颜巧霞对生活独特而敏锐的感悟。这样的巧思很多,如:“鱼圆像夏季海滨浴场上一群穿着黄色游泳服挤在水面上游泳的小孩,可爱极了。”(《鱼圆》)作者哪来那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呢?是天赋吧,天赋是学不来的。
美食类文章不好写。袁枚、唐鲁孙、鲁迅、萧红、张爱玲、梁实秋、林清玄、汪曾祺,书中提及的这些人都是一座座山。吾乡的汪曾祺,颜巧霞是偏爱的,前前后后提了不下十次。我一方面与有荣焉,一方面又带着苛刻的眼光看待这几篇文字,倒不是担心汪先生写不过她,而是生怕她亏待了我们高邮的吃食。汪先生写焦屑:“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可以急就的食品,叫作‘焦屑’。煳锅巴磨成碎末,就是焦屑。”颜巧霞家乡的焦屑用小麦和糯米制成,也有用大麦的。我也只吃过小麦焦屑,煳锅巴磨成的焦屑是什么味道,会不会更香呢。《炮炒米》中作者说,炒米的吃法盐城和高邮差不多,只制法有异。汪老记述的是:“炒炒米也要点手艺,并不是人人都会的。入了冬,大概是过了冬至吧,有人背了一面大筛子,手持长柄的铁铲,大街小巷地走,这就是炒炒米的。”盐城炮炒米的行头是一只铁炉子,一口大肚细颈的铁锅,一架风箱,一只超级大的布袋。汪老所说的场景上了点年纪的人或许有印象,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炒米,米里加了石英砂,用那只长柄铁铲不停翻炒,那面大筛子是用来分离炒米和砂石的。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人看不到了,炮炒米(我们这叫炸炒米)还是能见到。店里倒是有炒制的炒米卖,颜色微微焦黄,小小的包装,几口就能吃完,差似儿时风味。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记忆,颜巧霞的《家的食单》自有她的个性,那是她的乡村,她的一方水土,以及生活在那一方水土上人们的酸甜苦辣咸。
真实的情感是散文的内核,没有情感的食单只是饭店的菜单或似操作指南之类的印刷品。颜巧霞的笔下,每一种食物都承载着一段记忆,一份情感。她写老祖父在最后的日子里,想吃一碗馄饨,没吃几个就摆摆手不吃了;想吃田螺,也只是“提起筷子,嗍了一点卤,嘴里说:鲜呢,田螺、龙虾还是留给我娃娃吃……”——字里行间荡漾着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和惆怅”。她写父亲,“父亲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讲究的早饭,就去世了,他这一辈子只吃过简单的早饭!”令人泪目。在《莲藕有情》中,多年为“我”带来花香藕和藕干的姑父母,去的去了,老的老了,“但我对他的思念恰如那藕丝,缠缠绕绕,连绵不绝,刀斧不能砍断”。人若是总活在惆怅、悲伤与思念中,那还有什么奔头呢?好在还有“公婆送来一块鱼鳃肉,又送来另一块鱼鳃肉”的幸福,“母亲”牌猪大肠里对母亲无尽的感激与依恋。还有友情,那是远方朋友寄来的笋干,保洁阿姨送来的脆香可口的萝卜干。辛苦经营臭豆腐摊,“靠双手把全家人的日子朝幸福路上引”的老夫妻,那是寻常百姓的小美满。“有情饮水饱”,确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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