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7-10 20:41:28 作者:□ 周游 来源:今日高邮
闲读《赵执信诗集笺注》(赵蔚芝/刘聿鑫笺注,黄河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),发现赵执信至少五次游历扬州地区,写过将近四十首诗。检阅《扬州历代诗词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7月出版),仅收赵执信《人日韩江归兴》《夜泊扬州》《广陵潮》和《扬州旅舍苦雨》四首诗,令人尴尬的是《人日韩江归兴》所咏韩江并非扬州邗江,而是潮州韩江。
赵执信(1662—1744年),清代著名文学家,字伸符,号秋谷,晚号饴山老人、知如老人,山东青州府益都县颜神镇(今属淄博市博山区)人。赵执信少年得志,十八岁中进士,诗名遍传天下,其作清峭孤傲,如寒梅立雪。然而,二十八岁那年,因在佟皇后丧葬期间看戏而被削职,从此浪迹江湖。在其众多的旅行经历中,扬州无疑是一个让他流连忘返的地方。
康熙三十五年(1696年)秋,赵执信自山东启程南下,开启了漫游岭南的旅程。他沿昭阳湖、骆马湖泛舟而行,渡大运河、经高邮湖,首次踏入扬州地界。此次途经扬州虽停留短暂,却在舟楫辗转间留下数首佳作。
过境高邮时,赵执信挥毫写下五律《高邮》,以“不见秦淮海,烟波恨不平”开篇,直抒对北宋词宗秦观的追怀。诗中“半钩月”“覆盂城”的苍茫意象,与“柳带平阿暝,珠涵甓社清”的典故相映,既暗藏对世相的讽喻,又借楚辞招魂余韵,在秋声淅沥中完成对前贤的隔空凭吊。
夜泊江都时,赵执信所作《夜泊扬州》,以“碧波送客忽千里,明月迎秋刚二分”勾勒出运河秋夜的清冷图景。诗中“亭榭堤柳”与“烟花海云”的对照,隐现隋炀帝南巡旧事。尾联“浪游莫问前朝事”的洒脱背后,实含对王朝兴衰的深沉思考,将历史涛声凝作警世余响。
行至瓜洲渡口,赵执信以排律《渡江》记录长江壮景。“波涛天不极”的浩荡江流中,“舲船渴骥奔”的惊险与“烟姿媚南服”的柔美交织。诗中“逃名终泛宅”“澄清志漫论”的剖白,既显露出诗人坚守气节的心志,亦暗藏壮志难酬的怅惘,最终在“持节问岷源”的寄望里,完成了对精神源流的追溯。
康熙三十九年(1700年),赵执信赴常熟拜会乡试座主翁叔元,途经扬州。同年五月,与江都名士王易(字羲文)结交。据《饴山文集·删润地学庭训序》记载,赵执信自王易处初习地理之学,获授和州孟浩天之《雪心赋》,并研读相关典籍。此交游事亦见《饴山诗集·回帆集·亡友王羲文之子携酒见过》诗注:“初订交以庚辰五月。”
康熙四十一年(1702年),赵执信再赴常熟吊唁翁叔元之丧,复过扬州。此行虽未载具体交游细节,然据其行踪推断,扬州仍为其南北往来重要经停之所。
康熙四十四年(1705年),山东连年灾荒。据《续修博山县志》记载:“甲申大饥,人相食。”赵执信被迫南下,经微山湖至山阳,泊高邮时目睹水患惨状,作《碧波行》讽谏康熙帝“连江千里号悲风,无由吹入长杨宫”。暮雨过邵伯镇后,赵执信以“清宵十里郭,留月向谁明”(《暮雨过召伯镇,泊扬州》)道尽漂泊之叹。
在扬州期间,赵执信与查嗣瑮、杨中讷相会。三人小饮作别时,写下《雨中过查编修德尹嗣瑮寓斋,杨编修端木中讷亦至,小饮志别二首》,其一以“廿年一樽酒,新照鬓毛斑”感慨时光荏苒,其二“悲欣付酣醉,歧路各翻飞”则以酣醉来消解悲欣,以各奔前程来结束这次重逢,既洒脱又略带无奈。
与此同时,赵执信以一首七言律诗《寄曹荔轩使君真州》寄给时任江宁织造的曹寅。诗中“高楼临水”“帆樯鱼龙”描绘曹寅在真州仪征盐署的生活场景,“唐代精灵应有属”暗指曹寅主持刊刻《全唐诗》的丰功伟绩,尾联“解带衔杯”“收取江南”则勾勒出曹寅公务之余登高揽胜的文人雅趣。全诗以虚实相生之笔,展现曹寅兼具官员与文士的双重形象。曹寅以《和秋谷见寄韵》酬答,诗中“百城烟水”“芦雁辞秋”回应赵执信笔下的江景,“娥眉调笑”“龙腹高闲”自述处世态度,“秦邮酒”“碧山”结句更显其超脱官场的文人情怀。两诗构成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:赵执信立足扬州展开艺术想象,曹寅身处真州回以精神共鸣,折射出清代文人间“神交胜迹”的特殊交往形态。
舟行瓜洲时,赵执信所作《江上阻风》,以“截然燥湿分,倏尔往来息”影射南北民生差异。渡江示子赵逊诗中“勋业已甘充水手”(《渡江舟中示儿》)的自嘲,暗藏对朝廷的愤懑。在《题顾黄公〈先生不上船图〉》诗中,更借李白“不上船”典故,痛斥清廷礼法对文人的束缚。
康熙四十五年(1706年),赵执信在扬州结识王竹村,为其诗集作序。三年后再抵扬州时,《抵扬州》以“十年重入扬州梦”的时空交错,展现文人的沧桑心境。赠老友王易诗中“繁华遗俗处,风雪闭门中”(《赠老友王羲文》),道尽寒士傲骨。困居旅舍所作《旅舍苦雨》,“窥天如坠渊”之喻折射出世路艰难,而《晴夜发舟》“布帆载得扬州月”则透出暂脱樊笼的轻快。渡江望金山时“翠袖明妆澹容与”的拟人笔法,暗含对超脱世俗的精神向往。
康熙五十九年冬至雍正二年冬(1720—1724年),赵执信携眷完成人生最后一次长途漫游。此次南行始于蒙阴沂水,途经淮安,于端午时节第五次驻足扬州城。在盐商闲置的馆舍中,他写下“门前荒草积,日夕鼓吹休”(《端午抵扬州,假寓于使院之前鹾贾之馆,颇宽洁,有竹数十竿》)的暂居之喜,却又因盐官归来后的喧嚣,最终冒寒雨迁居城北僻巷。
扬州五个月的羁旅成为其创作高峰。城东吴氏园赏桂时,他与程远复“微风散杯斝,斜日袭衣襟”(《远复自江宁来,见邀城东吴氏园赏桂花》)的诗酒唱和;北郭园亭竹径深处,与王竹村“画舫清池外,红桥绿树端”(《王竹村招饮北郭园亭》)的雅集;更在恽氏荒园前发出“二十年来盛衰事”(《恽氏园》)的沧桑之叹。这段时期诞生的《氓入城行》《两使君》等现实主义诗篇,将笔锋直指“浊水污泥愁杀人”(《听人说平山堂,走笔丞长句 》)的世相。
与旧友的交游贯穿始终:为亡友王易之子作“素琴挂壁空留水”(《亡友王羲文之子携酒见过》)的悼亡诗,与王炼师共勉“饥凤下依竹”(《题王炼师潮上新居》)的操守,同程远复“汶水千回却向东”(《留别远复卧病》)的别离。当盐商们“竞倚邗江咏秋暮”时,他却在《广陵潮》中冷观“骄龙昨夜吞五湖”的世态炎凉。
雍正二年(1724年)孟冬,赵执信在氾光湖畔写下“寄言休炫月中珠”(《暮行湖上》)的醒世箴言,乘薄笨车北归故里。可以说,扬州成为他晚年漫游生涯的终点,亦为其诗人生涯画上苍凉句点。扬州,不仅是赵执信南北跋涉的地理节点,更承载了他从壮年漂泊至暮年归隐的岁月沧桑。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烟水,悄然融入了诗人的生命长卷……
高邮市融媒体中心 主办 2004-2025©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:0514-84683100 举报邮箱:jubao@gytoday.cn
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2120200011 苏ICP备05016021号-1 在线投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