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7-21 19:24:26 作者:□ 章双双 来源:今日高邮
家里起楼房的第一年,我暑假回去,见到围墙被爸拆了。儿时这种高不可攀的围墙,在几年前我意识到,原来我稍微往上跳一跳便可以超过围墙的高度,望见围墙里的人在做什么,围墙外是什么人在路过,现在它完成了使命,成为一堆水泥砖头。
围墙被拆除后,只剩下一扇孤零零的大铁门立在那里,它应该明白不久后它也会离开我们家。我坐在长凳上跷着二郎腿看着门口。门口沙石飞扬,还好现在路是水泥路,若像前几年的沙石路,没有了围墙,就分不清这些沙石是我家起房的材料还是本来的路。这样会有矛盾的,有些事情还是该分清楚为好。人心都摸不透,更何况这些天地万物呢?搅拌机、装水的大水缸、几袋堆在一起的水泥都挤靠着大铁门,这时候的大铁门还是能做点最后的事情的——遮阳避雨。
爸说楼房起好,大铁门要换个方位,给楼房前面留空间,这样显得大气。
这扇站在这路边很多年、锈迹斑斑的铁门,没多少时间立在那里了。这么多年只要风一吹,它会哐当哐当作响。扯着自己嘶哑的声音,喊着多年的委屈,为自己的命运控诉,到头来,什么也没留下。铁制的门栓经过这么多年的猛敲猛撞,已是弯了骨梁再也直不起来了。
铁门来到我家第一年,我不记得是哪一年,但印象深刻的是爸特意给它刷了漆,上部分是红色,下部分是白色,说外面村子人都这么干,显得洋气。
这铁门,知道我妈长什么样,听到过他们频繁的争吵;见过我在门口独自玩沙,也嘲笑过我小时候随便在门外路边脱下裤子就撒尿拉屎;守住了家里没人,晒在地面的玉米、稻谷;支撑过奶奶种的冬瓜,让藤爬满了门沿,让冬瓜静静地躺在门顶上等待天地的滋养;铁门上的门环拴住过爷爷养的水牛,水牛用它自以为是的角顶着铁皮门,没有顶出个窟窿,但也凹下去个坑,它又很得意地在门框边蹭着肚皮以解瘙痒……
这铁门欢迎过我六岁时别人介绍给我的后妈,没待几天就离开了的一个女人。她是让我爸叫走的,后来听姑说起有一次吃晚饭,我坐在门口玩,后妈自己在桌上吃饭,被回来的爸看到后觉得我受委屈了,没有争吵,爸进厨房摔了一个热水瓶,然后和气地叫她离开了。我压根不记得这事,我是小孩子,我应该是可以原谅的。
家人外出从来不锁门,用尼龙绳将两边铁环缠在一起,风吹不开就行。去别人家串门走的近了,干脆半掩着大铁门,这也是告诉别人,这家主人没走远。
我们家不用锁门,家里没什么值钱的。看到狼狈不堪的大铁门,想偷东西的人也是绕道而行吧。
五岁那年冬天,天黑得早,有天吃完晚饭,爸妈叫我在家等他们,他们要去村支书家有事,后来知道是为了离婚。天越来越黑,天空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布袋,想要牢牢套住我,也没半点光亮。我害怕,哪里也不敢去。我搬来小凳子,坐在厨房门口,靠着门框,一会看看暗黑的天空,一会转头看看铁门。我不敢停止我的来回张望,我怕我一旦忘了节奏,我害怕的东西就从背后把我抓了去。多希望看向铁门的时候,爸妈就出现了。要是把我带去村支书家,远离黑夜多好,哪怕他们离婚我也无所谓。因为我太害怕黑夜,我不敢挪动身体,生怕黑夜吞噬了我。
铁门外出现了熟悉的声音,接着是身影,我放声大哭起来。妈妈抱着我坐回小板凳,拍着我的身体安抚着我。我一直抽噎着许久许久,我爸蹲在铁门下抽烟,我只看到他躬着的后背淹没在黑夜里。
后来铁门看着我迈着步伐上小学,骑着单车上初中。再后来啊,铁门像是常常站在那里等待我从县城高中放假回来的亲人一样,两扇门每次都像双手敞开着,把我拥入怀中。
铁门被拆的前一年,它把爷爷送到了另一个世界。爷爷去世那天,我被爸委托的村里人骑着摩托车从县城学校接回来。在路上,我就开始酝酿情绪,我想着一定要哭成泪人,好让人知道我是个孝顺的孙子,我要表现出伤心,可我怎么也挤不出眼泪。一路上没有言语,愣了神。
当我从摩托车后座下来,狂奔几十米到达铁门外,然后走进去,我看到了有人在搬桌椅,有人在弄花圈,有人在忙着几桌人的饭菜。有人将爷爷的陈旧衣物用品统统扔在一边,这些都是出殡那天要烧掉的。不知道是什么力量,让我大声喊起了爷爷,随之便是哭声和眼泪。穿过这铁门,触发了我的爷孙情。
三天之后,爷爷被人抬出厅堂,穿过铁门,就再也没办法走进铁门内,看看家人在干什么。忙活的几天里,水牛没人照看,白天放养在河滩上,晚上爸将它牵回来,拴在铁门的门环上。水牛呆呆地看着铁门内的人在忙着,时不时用牛尾拍打着脊背,嘴里嚼着干草。在院子临时架起来的灯光下,我看见水牛的眼眸处格外明亮,原来是泪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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