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退休后，便与母亲去上海，和弟弟一家生活了10多年。母亲去世后，父亲思乡情切，回到家乡高邮，在我家生活至今，一晃也有10年了。我是父亲的长女，照顾好父亲晚年生活是义不容辞的责任。与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平静的，也是安逸的。

晨光漫过窗棂时，总能看见父亲坐在老藤椅上翻书的身影。他虽然八十岁了，但眼神极好，看书看报不需要戴眼镜，就连报纸上的小字广告也能看清楚。父亲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，像在抚摸多年的老友。我裹着毯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，看他偶尔停下笔，对着稿纸凝神片刻，然后又继续沙沙地写下去。这是我们清晨的仪式，几十年党龄的老教师和他爱文字的女儿，在油墨香里共享一室静谧的时光。

午饭前的厨房总是热闹的。父亲择菜极认真，枯黄的叶子要一片片摘去，菜根须剪得整整齐齐。我系着围裙掌勺，听他念叨年轻时在乡村学校教书的故事，说那时候总喜欢带着学生们在田埂上读书，风里都是稻花香。油锅里的菜嗞嗞作响，混着他的声音，成了最熨帖的人间烟火。他总说我炒的菜有“家的味道”，其实我知道，那味道里藏着他教我的耐心与对生活的爱。

午后的时光是各自的奔赴。父亲总是拎着装衣物的小花篮去澡堂子泡澡。一般都是在中午一点钟准时与几个澡友相会在浴室里。浴室小社会，生活大世界。他们聊时局，聊见闻，聊往事，聊谁家的孙辈考上了大学，聊谁家的房子又装修了……养生养心，十分开心和自在。而我则另有所好，会约上麻友们凑一桌，痛痛快快搓几把，过个牌瘾。洗牌时的哗啦声里，藏着不必言说的默契。我们不赌家私，玩的是开心。牌桌上的输赢就像一阵风，散了就散了，留下的是畅快的欢笑声。约定玩几圈，好聚好散，说收场就收场了。

暮色四合时，父亲踩着夕阳回来，裤脚沾着点外面的凉气。我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盛出来，边吃边听他讲澡堂里的新鲜事。父亲的语气里满是欣慰和喜悦。我则告诉他今天摸到了四个搭，还胡了一把无搭七对，逗得他直乐。灯光下，父女俩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幅淡墨画，简单，和谐，踏实。

我生病以来，日子慢了下来，才发现最珍贵的原来都是寻常。父亲笔耕不辍的身影，是教会我坚守;厨房氤氲的热气，是让我懂得温暖;午后各自的欢喜，是告诉我要懂得自洽。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转，不仅是药物的功效，更是这日复一日的安稳，像温水浸茶，慢慢舒展了所有的褶皱。

有父亲在侧，有文字相伴，有寻常烟火，有各自所好，有彼此牵挂。时光虽匆匆，父亲，我们慢慢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