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每次从老家来邮城看我，都是坐着汽车。因为中途需要转程，差不多早上出发，傍晚时分我才能在车站接到他。看到父亲从客车厢里拿出大包小包那么多包裹，我便抱怨地说起了他，来就来了，不要带这么多东西，又是菜又是鸡鸭，很吃重的，这些东西花点钱就能买到。

父亲说，不累的，包裹都放在车厢里，到站拿出来就行，里面都是老家的菜，菜都是今早从地里采摘下来的。昨晚奶奶还熬夜给你做了菜饼，什么时候饿，直接放锅里热一下就能吃，很方便的，在外面可不能饿着自己。

我不知道接什么话。我这次说了他，下次来看望我，还是会大包小包的带着过来。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风，让父亲眯起了眼，凌乱的头发有几根立在空中，任风来吹。

我拎起包裹放在电动车前踏上，放不下的包让坐在后座的父亲抱着。父亲不会抱不动的，因为我知道包里装的是他的思念、他的欣喜，无论刮什么风，他都会紧紧抱住。

我车骑得慢，但耳边一直回旋着呼呼作响的风，父亲在后面说着什么话，我听不清，他反复着，我没理。等到红灯停车时，我转头回应自己听不清他说的话，到了家再说不迟。我的语气带着不耐烦，再次骑行，心里又感到不是滋味。

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言语还是行为，向父亲道过歉，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我不清楚这是怎么了，一到父亲面前，怎么就把坏脾气留给了他?

父亲想跟我说他坐客车旅途上的所见，想说中途等车等了几小时，想说在车里要找位置问了几个人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最近工作怎么样，也想问我路这边大楼是干嘛的，那边人挤人又是在凑什么热闹……这个乡下来的老头，来到儿子所呆的城市，欣喜中多少有点手足无措。他怕走路走得不好看，别人盯着他、议论他，会给儿子丢脸;他怕说话口齿不清，语言不通，又会引起麻烦。

陪着父亲走在老街小巷里，跟说他我在这里的生活，跟他说我要在这里待下去，以后再把他接过来。父亲说他要守着那个家，不来这里;知道我能把日子过好，他就放心了……

父亲又一次来看我，下了客车后，他从车厢里拿出包裹。我正要将一个包裹接过来，他摆摆手说，不用。他又从车厢处抽出一根扁担，我还没缓过神来，他就用扁担挑起包裹，看着就像卖货郎，一头是竹筐，一头是尿素袋。装在竹筐里的东西，我能看见是几十只鸡蛋，三袋新鲜辣椒，袋子里附着水汽，几捆粽子，用不同颜色的粽线绑着，好让我知晓是板栗馅还是咸肉馅的，还有老家那山丘上的野生蕨菜和竹笋，这些都是家人清明前后爬上山去采摘的，这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“野味”。我想，尿素袋里装的也必定与吃的相关。家人担心我的，却是我平常随便花钱叫来外卖填饱肚子的小事。这些小事，在他们眼里就是大事。

和以往一样，我又开始抱怨，怎么又带来这些，出门一趟，左一箩筐右一箩筐，你不累吗?父亲嘴里叼着快吸完的烟头，我不累的，想到送来给你，我就开心，你奶奶在家忙得也起劲，这些啊，在外是吃不到的。

我还是被父亲的三言两语给打败了，他的话温和且有力。我不再抱怨，只是担心父亲路途的辛劳。父亲把全身力气灌注在肩膀上，驼背明显有些吃力地在硬撑着。那一刻，我明白父亲力气不如以前了。扁担挑的何止是包裹啊?父亲肩上的担子什么时候才能卸下来?我想，从成为父亲那一刻开始，担子就已经压在他身上了……